“县”,是基层,是大多数人一辈子生活的范围和环境。在县里,可以看舞台上、庙堂上的帝王将相演戏,但不能因为入戏就忘掉自己身在何处。
中国历史上有过数次 群星闪耀的时候,比如战国时代百家争鸣,比如北宋时期文坛熠熠生辉,比如清末民初大师云集。
若从这个三个时代“优中选优”的话,当是北宋。北宋向来被一些研究历史的人称道,比如,陈寅恪说过,华夏民族之文化,造极于赵宋之世。
最近读宋史学者赵冬梅的新作《赵宋,如是我见》,发现她对北宋也颇为称道。她认为,北宋不仅是华夏群星闪耀的时代,而且创造了中国帝制时代儒家政治的最好成绩。对这个“最好成绩”,我深表怀疑甚至有所质疑。
北宋当然群星闪耀。
以散文著称的唐宋八大家,北宋就占了6个,欧阳修、王安石、曾巩,以及三苏,苏洵、苏轼、苏辙。北宋还有不少我们的中学语文无法忽略的人物,比如范仲淹、司马光、程颐、程颢、黄庭坚、文彦博、周敦颐、张载、柳永等等。这些人给今天的中学生造成了不少“负担”,他们的很多文章诗词佳句需要背诵。
展开剩余74%北宋为什么群星闪耀?原因主要在于北宋重文轻武、科举制度成熟、社会相对宽松。
重文轻武,读书人就多;
科举制度成熟,给读书人提供了上升通道,士绅子弟有机会进入庙堂,在北宋以前这是很难很难的;
社会相对宽松,创作积极性就高,成就也就辉煌。
然而,北宋璀璨的文星,除了给我们留下宝贵的文化遗产外,并没有解决当时的实际难题。
比如边患问题,面对辽、金甚至西夏,北宋一直是委曲求全的;
比如财政问题,朝廷以用很高的待遇包养庞大的文官集团和大量的禁军,导致财政难以为继;
比如,军队虽多但战斗力不强的问题。
这些弊病迫使朝廷不得不改革和变法。在宋仁宗的时候有庆历新政,在宋神宗的时候有王安石变法,但这些变革也都没解决问题。这才有了靖康之变的脆断,大宋一夜之间就崩盘了。
如果北宋取得了儒家政治的“最好成绩”,为何在面对外敌的时候那么窝囊?为何在表面的繁荣之下财政却难以为继?为何只延续了160多年就崩溃于一夜之间了呢?
赵冬梅在称道北宋政治时回避了这些问题,只是遗憾地表示,儒家政治的最好成绩在北宋未能长久地持续。随着王安石变法,北宋的政治文化向法家转向,于是最好的成绩就消退了。
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本末倒置,正是因为儒家解决不了问题,才有了向法家转向。
宋仁宗时代向来以宽仁被称道,所以庙号仁宗。
《赵宋》一书中引用的仁宗时代的一个故事不经意暴露了北宋的政治的真相。
故事发生在仁宗景祐三年(1036年),这一年欧阳修被贬到夷陵县做县令。由于这个偏远的地方没有什么书可读,欧阳修就读县衙里积存的旧卷宗来解闷儿。这一读让欧阳修脊背发凉,他发现冤案比比皆是。
赵冬梅原本是用这个案例称赞欧阳修善于为官理政,但一不小心透露了北宋政治的黑暗。 一个县里面,冤案比比皆是,既说明了欧阳修“善于为官”没多大意义,也说明闪耀的群星难以照亮老百姓的生活。
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也有一个小故事。一位叫郑侠的官员,向皇帝进献过一幅《流民图》,描绘当时老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。宋神宗看后大为震惊。
上述两个故事都说明,北宋时期老百姓的生活并不怎么好,群星闪耀跟老百姓的日常关系不大。
事实上,北宋短短100多年,发生过多次饥荒,甚至出现过“民力困乏,流亡满野”、“人相食”的记载。
当然,赵冬梅说的“最佳政治”也并不是说当时国富民强,她说的是当时统治阶级的关系比较“和谐”,所谓的“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”。
这种和谐最突出的表现是,北宋基本上不杀士大夫,极少有官员因言获罪——这确实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抹亮色。
帝制时代的最重要的特征,是权力不受制约。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为非作歹,必然带不来公平正义。统治集团内部的和谐,并不能避免民不聊生、冤狱遍地。相反,官不聊生,老百姓可能才会好过一些。
北宋被称道,很可能因为北宋的文人地位高、地位好,而文人是历史的书写者和解释者,他们难免会向往这样的局面,并在书写和解释历史的时候,表现出对北宋的肯定、赞美甚至向往。
如果老百姓有资格书写和解释历史,很可能把北宋描绘出政治黑暗、冤狱遍地的景象。
我一向不愿称道历史上的盛世。那不过是帝王视角里的盛世,是庙堂之上的短暂和谐,不可能是老百姓的盛世,帝制根本就不可能创造属于老百姓的盛世。
无论以宽仁著称的宋仁宗,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,或则是传说中的包青天,都不能创造出保障百姓尊严、富足的制度,都避免不了一个 县里冤案比比皆是的情况。
不能因为看多了宫廷戏炒股玩杠杆,就以为庙堂是历史的全部。须知,绝大多数老百姓,生活在“县里”而非庙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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